新疆的玉雕人往往有一個尷尬,跟別人一談起和田玉,人家都知道和田玉的故鄉是新疆昆侖山系,但繼續談和田玉文化,就沒新疆什么事兒了。有些說話噎人的朋友沒準還會丟一句“新疆自古有玉無雕”。
但是,為什么呢?而且還“自古”?
不妨先來想象一下,假如你是個新疆人,意氣風發騎馬飛馳,追隨著遷徙的草場,帶著老婆唱著歌,馬屁股上馱著你家的羊氈毯和一大袋噴香的馕,懷里再抱個心愛的和田玉花瓶,哎,不對,很難抱住吧,萬一磕碎了呢!
為什么和田玉產自新疆,古代的和田玉文化卻無法在新疆生發,很簡單,所謂玉文化,必須由一件件具體的玉器來承載,而新疆天然的地理條件決定了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只能以游牧的方式生產生活,他們逐水草而居,經常搬家,所以一切生活用具都必須具有“便攜”的特點,氈房可以拆了搬走,裝酒和水的容器要么是皮革的要么是金屬的,都比較抗摔打。而玉一旦成“器”,就變成了需要輕拿輕放的易碎物品,顯然有悖人們的實際需要。
而相對于游牧文明,中原地區深厚的農耕文明卻恰好能成為培育玉文化的溫床!稗r耕”可以將人們牢牢的拴在土地上,莊稼在地里要長一年,人就得在莊稼地旁至少住一年,莊稼明年還可以再長,人就可以明年復明年的守在一塊地旁一輩子不搬家,漢族人的“安土重遷”就是這么來的。當一個家可以長期駐扎一個地方,那么相應的生活用具龐大些,不便搬動或需要小心保存就都不是問題了。
而且,也只有以“定居”為主要生活方式的人們,才能發展出繁榮的手工業,因為手工業的從事者自己很大程度上已經脫離了農業生產,他們的衣食住行不能直接從土地獲得,而是用自己加工好的器物去從那些從事農業生產的人手中間接換取糧食、衣料和錢幣。那么不難想象,如果你在游牧民族的人群中開了一家手工作坊,頭一兩個月也許生意興隆,但隨著周圍牧草越來越少,可能突然有天醒來,就發現自己的鄰居們集體蒸發了!自己連下一頓的口糧都沒處討去,手工作坊還能開得下去嗎?
然而玉器加工又是手工業中比較高級的一種,所以成規模的玉器生產只可能在物產富饒,生產力也相對較高的中原才有可能實現。雖然我們不能武斷的說古代的西域人沒有自己制出過玉器,但游牧的生活方式至少大大制約了玉器生產乃至玉文化在西域的發展。
所以,新疆自古有玉無雕并非是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不夠聰慧勤勉,而是因為古人的生產力水平尚且不能消除自然條件對地域文化的強大影響。
曲水流觴 新疆中國玉石雕刻大師樊軍民作品
那么,今天的新疆,是否仍然“有玉無雕”呢?若說“無雕”,我們新疆近些年國家級玉雕大師不在少數,玉雕人才的培養也得到了整個行業的重視,新秀輩出。許多誕生在新疆的玉雕作品也華彩斐然、嘆為觀止。若說“有雕”,我們又不得不承認,因為缺少傳統積淀,新疆玉雕藝術風格整體上仍然有著明顯的模仿痕跡。
新疆的玉雕產業是在建國后才逐漸形成,第一批新疆玉雕人最初也只能向北派、海派玉雕學習,至于新疆地域文化的精髓在短短幾十年內還不足以深刻浸潤到新疆玉雕藝術中去,新疆玉雕風格的個性還有待加強。
或許,“有雕”“無雕”的爭論本身并無多大意義,重要的是,我們新疆的玉雕人能否以客觀、平和的心態看待自己的行業和事業,明白自己不必為“自古無雕”而慚愧,但卻應該為新疆未來真正意義上的“有雕”而盡匹夫之責。
如今的新疆,沒多少人還在游牧,現代工業、農業及第三產業的蓬勃發展已然為社會分工的精細化提供了保證,這也足以給玉雕藝術的探索者們營造一個良好的創作環境。
北派玉雕的中正沉穩、端莊大氣源自北京自古濃厚的政治氛圍和當年宮廷玉作的嚴謹高貴,海派玉雕的細膩靈巧、秀美俊逸源自江南水鄉的富庶繁華和溫婉情致。那么新疆玉雕的藝術個性,也必然源自這方土地的寬廣熱情和生民們奔放自由的天性。
其實,昆侖山的氣息、風過草場揚起的清甜、牧馬人愛著遠方的心情……新疆人所熱愛的,都是新疆玉雕渴望表達的。